第624章 烈焰焚阙(八)(1 / 2)
在狼头山取得大胜,甚至还给自家王爷送去一柄缴获名剑的李正然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在他身后,已经休整完毕的右路军在加速行军。
仔细想一想,从出榆关开始,右路军居然有大部分时间要么都在拼命赶路,在左路军中军都与敌接战厮杀惨烈的情况下,右路军的这种情况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正是因为这不计代价甚至借助海路的行军,才能让右路军在无声无息中绕到了东线的防线背后,狠狠捅了辽人一刀。
辽军溃败后兵力的折损还是次要,最重要的是解了金军之围,一支和辽国有着根本不能化解的血仇、从辽阳出发可以直逼上京道的金国军队对于大魏来说太重要了,这意味着辽国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样将战场布置在上京道以外,高枕无忧地看着魏国消耗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北伐底蕴,两国厮杀,往往是一步错,步步错!东线被搅乱突破,则辽国的中线西线必乱!
尤其是当破狼头山后“直取上京”的传言甚嚣尘上,那些溃散辽军和逃难百姓会将这个消息传播到上京道内,到时候辽国还有什么选择?必然是让大定府守军东援,试图挡住右路军和金军的长驱直入,可他们哪里知道,右路军根本就没有和金军一起!
是的,在狼头山短暂的休整,让海军继续沿着河道阻截从卢龙塞赶来的辽军后,李正然带着右路军只带了五日口粮,从狼头山出发,沿大凌河故道轻装疾行,兵锋直指中线!
如果在地图上标记出右路军这些时日来的行军路线,那么顾怀一开始的安排就已经明朗了--李正然带着三万步骑混合的大军出榆关,绕卢龙塞,过海路而入辽东,汇合金军大破辽军后,在金军吸引去辽国上京道所有防守兵力,甚至搅乱前线布置的同时,用一手极为漂亮的大迂回,悍然袭向魏辽前线的辽军后背!
什么直取上京,什么长驱直入,顾怀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硬生生歼灭前线的所有辽军!
想到自己这一次有可能立下的功劳,想到这一路行军承担的责任,李正然的心头一片火热,他从来都是个儒将,然而这一刻却想像武安才那个莽夫一样怒吼出声,这一战...这一战实在是太畅快,太精彩了!
东线陈平转战泽州,攻城掠地;王爷领中军强攻辽军主力,撕扯防线,磨砺血肉;而自己,当初北境差点被辽人马蹄踏平却被王爷阻止,从那以后一直没得到重用的自己,居然被王爷赋予了如此的重任,带领右路军横插数百里,声东击西,假道灭虢,成为了战场上一锤定音的真正一笔!
这一路走得真不容易。
不仅是三万大军走得极累极小心,还是李正然自己这几年的辛酸遭遇,当初他也好歹是北境的主将,可当辽人南侵时,他从真定被赶了出来,带着一堆残兵败将在真定城外打游击,当孤身如北境的顾怀站在他面前时,李正然觉得自己那一刻的心情肯定是很绝望的。
看不到未来,不知道怎么翻盘,最大的可能是北境一点一点被蚕食,然后他的脑袋有一天被某个辽国将领砍下来,成为一件值得炫耀的军功。
然而一切都在那个年轻的“河北道经略使、靖北伯”面前发生了改变,辽人被打退了,北境被肃清了,秩序与希望一点点回到那片土地,边境防线重新建立起来,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回头望一眼彷佛如同一场刚刚醒来的噩梦。
然后他就在某种意义上被“抛弃”了。
能看出来王爷对当初的北境系将领是有成见的,从王爷坐断北境开始,就很少有之前边军中的将领得到重用,更多的是降职或者打发去京城养老,李正然陪着顾怀打过几仗,但也只保住了自己的军职,却不能再度成为边境防线上的主将--如果没有后来那场豁出命去的冒险,可能李正然这辈子也就只能在北境守守城池,训练新卒了。
有人说努力一下总会有机会的。
然而李正然说自己已经努力无数次了,但机会往往只会存在于其中的一两次--幸运的是他抓住了那次机会,带领步卒不要命地冲了辽人大营,然后成功走进了王爷的眼里,在北伐的过程中独领一军,直至今日的方面主将。
和杨盛那种在西凉喝了十几年西北风的将领相比,李正然的功利心无疑要低上很多,被打发到边境打仗之前他曾是个读书人,胸中的浩然正气虽然在战阵厮杀中日渐消磨,但终究会让他在某些事上有着过人的执念--比如属于读书人的道义复仇。
魏辽是国仇没错,打仗是职责没错,但李正然和其他将领不同的是,他看待辽人,就像黎盛看待倭寇。
那是渗透进血液、永远不会消弭的仇恨。
他曾经被辽人赶得像狼狈的野狗,而如今他终于有机会替当年战死的同袍、枉死的平民挥上那么一刀,这一战能不能活着回去真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到底能在辽国的胸腹间捅多大一个口子,如果说在狼头山的胜利是这曲复仇之歌的序幕,那么他现在要奏响的,就是真正鼓声齐震的高潮!
近了,近了!
只带五日干粮,纵横百里辽境,骑兵开道,步卒强行,这一段夏日干枯的古河道,成为了一条由魏国大军重新贯穿的猩红伤口!
身处全军最前方的李正然舔了一口有些干裂的嘴唇,他看了眼逐渐西斜的日头,正想掏出行军地图勉强确认一下因为着急行军而有些错乱的方位,然而一个斥候的回报却让他打消了这个打算。
“将军,”斥候说话时全身都在抖,“我们到了!到了!”
没有说究竟到了何处,但能行军到这里的每个人都心有灵犀,李正然抓紧了自己的佩剑,感觉喉头有些发紧,他努力回望了一眼自己的身后,像在确认右路军走过的这漫漫长路,最后他说。
“进攻。”
“全军进攻。”
要不要先休整,派人通知王爷?不然辽军乱起来,王爷会不会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不用,那不是其他人,那是王爷。
只要进攻就够了,就像当初在白沟河,毅然决然杀向大营的时候一样,做好自己的事情,把其他的交给那些值得信任的、走在前方的人。